【太西】Ivory keys(1)

cp:太宰治 X 西格玛


每天下午四点半,西格玛准时坐在娱乐室里弹琴。


娱乐室其实没有棋牌桌、桌球、书架,甚至连沙发也没有,只有一架不知何时存在于那里的钢琴。钢琴是老古董,琴键手感比塑料好。西格玛推测这是一架闲置的藏品,却得到了精心的保养,白键从未发黄。没人弹它,于是每天他都来这里弹一两小时的琴解闷。


三年来,护士每天五点半准时拉开床帘,把几粒分装的药放在他的床头,测量血压,记录表格,静脉注射,手背扎针……等各种液袋吊完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他可以选择去康复训练室,也可以来这儿放松。黄昏到黑夜降临的这段时间,他将记忆里获取的所有乐谱和听过的曲子不断反刍,渐渐熟练。


窗外的墙总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即使落日也不曾染上分毫的血色。冬天雪落时,白色的结晶体叠加白色的混凝土,从白色的视野里延伸出去,一望无际地抵达他的白色梦境。白色总不知不觉地覆盖一切,它的纯粹和稳定比沙漠更为深广,如同生命原初的纸页,无论何时都能令他安神。


也许能适应生活里只有大量白色的人并不多。三年里,陆续离职的医护人员层出不穷。今天显然也是如此,主任和实习生都没来查房,护士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发药。输液袋数量减半,病房内显得格外安静,清闲的气氛却让他头一次觉得无聊,提前送来的晚饭也味同嚼蜡,于是,熬过整个凝滞的午后,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娱乐室,在白色的静谧中回到那架钢琴前。但无论是肖邦、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还是柴可夫斯基都已失去新鲜感,他只好闭上眼,感受着琴键的微妙震动,任由思绪在琴音中漫游。

记忆里的乐谱渐渐脱页、散开,星空仿佛越过炽热的紫外线、粗粝的沙尘暴和冰冷的输液管,在他的指间恒定旋转。他不知道这些旋律从何而起,又将去向何处,但在此时此刻,它们如河流般顺着他的血管淌流,变成一种呼吸式的表达,铺陈在尘埃落定的生活里,一切似乎从未改变,却又早已物是人非。


一曲终了,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请自来的观众站在门口,微笑地鼓了鼓掌。


“抱歉,西格玛君,发生了一点小插曲,我来晚了~”

太宰亲切地同他打了今天第一声招呼。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松弛感极强的病号服,换上了洋气的马甲和内衫,搭配修身的长裤与高筒靴,精心修剪的发型衬得俊秀的面容朝气许多,一件白大褂斜斜地挂在他的肩上,将落不落。整个行头时髦得好像要出道或约会。


——大褂的下摆也有时髦的飞溅血点。西格玛认出那是脑科主任的医疗大褂,ID名牌还别在胸口插钢笔的口袋处。他记得入院前,那可怜人的名字与密密麻麻的学术荣誉挂在门诊口巨大的电子屏里,附加堪称最佳广告的备注:擅长前脑叶白质切除术等各类脑科手术,手法不亚于费奥多尔·D。


很多人争先恐后把自己的至亲挚爱送进这家专收异能者的医院,但即使是预约神经切除手术也要抢他的号等上几个月,急的人会动用关系或加价找黑市的黄牛。普通的中产阶级则会在医师建议下选择长期电休克疗法,以期那定量的电流能冲刷他们关心之人的记忆和异常之处。身份更为特殊的人会签订终身合约,匹配上名额极其有限的安乐舱。


无痛死亡,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终点,国际上针对异能者的安乐死试点地只有此处唯一一所,但满足条件和申请审核实在过于严苛,因此,医院里觊觎他的终身名额的人不在少数。


目睹着来人越来越近,西格玛顿时警惕起来,急转的大脑被他开口的第一句干懵了。


“你说,为什么大家都相信‘象牙制琴键更漂亮’、‘用动物残骸装饰植物残骸’、‘生者利用亡者的残骸’ 是很高级的事?”

太宰似在苦恼地咨询他,又似自言自语,

“究竟是我还是他们的品味有问题?”


西格玛确信了某些有关他的流言蜚语,这家伙的身世或许真的是外星人或来自异次元,要么就是脑髓质来自外星球。


但一个问题已经出口,他下意识回答:

“和品味毫无关系吧?这不过是滥用死亡的风俗。”


“啊。西格玛君,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

太宰盯着他指尖的黑白琴键瞧了会,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要一起弹吗?”


不等他出声,太宰便轻哼着小调将染血的白大褂往地上一丢,走了过来,悠闲的模样令人难以想象他昨夜因服用过量安眠药洗完胃。西格玛被今天的他弄得一惊一乍,他刚要起身,太宰先一步挨过来,将缠了半圈绷带的手压在他的指间。


象牙琴键拨出了几个音,如同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扩散出阵阵涟漪。乐句停留在导音,开弓没有回头箭,西格玛不得不顺着旋律引出主音。太宰的手很流畅地滑过琴键继续下去,为了不让演奏戛然中断,西格玛只好竭力忽略掉这过于亲昵的诡异距离,继续弹奏。


弹着弹着,他立马发现太宰的即兴作曲竟然用的是十二音体系【1】,每一个音符都精准落在12个半音音阶中且不曾重复,前几个音符甫一结束,就成功将他的思绪扯入无调性的迷宫。他不得不在脑中迅速计算剩下的音符排列,放弃对调性与和声的依赖,一边聆听太宰不可预测的节奏变化,一边临时从剩余的音符中挑选,力求乐章的连贯。

好在他天生就擅长临场速记,而计算音符排列的难易度对他而言等同于简单的21点,然而这份庆幸还没维持多久,太宰的手猝然加快。

高音与低音急剧翻转,指间的碰撞生出触电般的酥麻。他差点中断演奏,脑中方才有形的乐谱正在倒转和变形。类似斐波那契序列的结构从他耳中爆发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地冲击着他的听觉、触觉和视觉,1,1,2,3,5,8,13,21,34……音符间的跳跃越来越大,织出愈发复杂而不可控的旋律,每段音符组合成精巧的算法,稍有一点偏差整个乐章就会崩溃。他有些狼狈地开始疯狂心算,跟上那有序递增的音符流,神经紧绷,呼吸急促,决不让手指落在错误的琴键上。

——他讨厌潦草的结局,尤其讨厌半途而废,如果他决心做成一件事,他就会全力以赴。


两人在近乎诡异的气氛里完成了一次零失误的默契合奏。结束的刹那西格玛几乎软在琴凳上,好像太宰即兴玩弄的并不是序列音乐【2】而是自己的身心。


“感觉真是前所未有地好。"

做完一场丧心病狂的数学计算,太宰丝毫不见疲乏,惬意地伸了伸懒腰,

“接下来让我们来跳支舞庆祝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吧。”


“什么日子?”


“我们出院的日子。”


出院。这个词都听得耳朵磨出茧了,西格玛想,经常听见有人喊出院。然后这些人就没有然后了。这里没有装监控探头,所以人们总是幻想着逃离很容易,但实际上他们根本不可能越过余生的任何一道墙垣。因为整座医院都是那墙的延伸。


传说那是过去某个异能者死后,他的异能剥离出原主的躯体幻化出来的墙,能在任何地方无限延伸,每隔一刻钟不断地改变医院的空间布局,如同容纳着所有房间的庞然活物,又对每个活动在其中的人了如指掌。他曾经好奇过自己能否感知被剥离的异能的记忆,当他把手放在墙上试图与死者的异能交换情报,只获知了那异能名叫「Panopticon」【3】。这令他对死亡又有了全新的体会——有时,一个异能者的死意味着一本无法再翻开的书,生者只能盯着扉页的书名另作想象和阐释。


但对太宰来说,这地方就像是随时进出的高级疗养所。事实上西格玛深知他不算是被强制送进来的,他是自愿申请过来休养的SVIP会员,住院费用全由国际机构报销,还能随时申请使用安乐舱。费奥多尔死后的这三年里,那种精神情况严重到无法自控的异能者几乎都在隔离病房,甚至为了天价治疗费背上巨额贷款,根本无缘享有如此丰厚的待遇。


他当太宰日常发作,采取医院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守则:对SVIP应尽配合,避免刺激。


旋转令他感觉不是他们两个挪移,而是整座建筑在他们脚下挪移。白墙无限地变换,到后面他甚至觉得他划过空气的半边长发似要与白墙融为一体。


“有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来这里弹琴?”

太宰的双眸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仿佛要通过对视剖开他的真实所想,

“其实这里除了我根本没人会听,这栋楼可不像隔壁那栋,大部分患者都是隔离患者哦。”


“我只想有个安生地待着打发时间,这里就很好。”

西格玛稳住呼吸,目光不移,集中注意力数着舞步节拍以防踩到他的脚。


——这是发自肺腑之言。他在这里内心获得了久远的平静,不再关心国际上对异能者人权问题的争论,也不再关心医院究竟是疗养所还是监狱,更不关心漫长的治疗究竟是痛苦的终结还是延续。


对他而言,有人惦记着他、需要他的地方,就是可以长久落脚的归宿。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们每天有考勤指标,那他就不会在查房和治疗时间乱跑给她们添麻烦;主任和医师需要定期提交研究成果不然会丢饭碗,那他便乖乖地任他们抽几管血或注射小鼠神经相关的试验药物观察疗效;送饭的工作人员必须在定点将饭菜送到病房,那他一定会准时等在门口,以防耽搁到下一间病房。无论这些是出于工作原因上的关怀还是赤裸裸的利用,他都不再关心。


归宿。没有人的地方不叫归宿,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在与人长期往来的地方待着,哪怕是虚假的人际关系,人才能维持生存的动力,以便在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里迷失时也能找到行动的锚点。


“原来如此,你其实想得到人们的爱啊。”

太宰恍然大悟。


话题拐了十八弯,没等西格玛细品他这怪话里头什么逻辑,太宰猛地刹住步子,他的身子随之摆荡而出。


针叶松的清新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在他的鼻腔里,西格玛瞪向太宰那张狐狸精似的狡黠面容,感到久违的眩晕和脑血压,脚跟及时发力堪堪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长发正自他的肩头向后垂落,太宰顺势倾身,松开那只与他相扣的手,颇为轻佻地拈起一缕抚弄,语气充满惋惜:

“人们的爱通常是一个不稳定因素。西格玛君,你确定你真需要这种会把自己赔进去的高风险体验?”


没等他回答,太宰便放开了揽腰的那只手,西格玛毫无防备摔在了地上。


“你这个……!!”

摸着磕疼的腰臀,骂人的词还没想出来,唇瓣先一步感知到柔软的触觉。温暖的气息令西格玛愣住,他本想立刻推开太宰,但是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他只能理解为身体因感知到危险的预兆而陷入了僵直反应。


他虽从未经过人事,却并非一无所知的稚童。为了更好地经营赌场和酒店,曾连夜倍速看了几百集动物世界和尼古莱提供的人世纪录片补充知识,得出的结论是:人类这种行为大概等同于一种动物交配前的求偶信号。但多数人比动物还低级而不自知,因为他们只会随时随地发情而不像动物那样有稳定的交配期;多数男人比女人低级而不自知,因为他们往往会只用下半身思考还控制不了自恋情结。


眼前这个对他动手动脚的家伙大概是憋久了想发泄欲望。食欲——他很少见他吃饭的样子,在默尔索那回他轻轻怀疑过他根本不是人类,后来这个疑惑倒是不攻自破;杀欲——他显然已经发泄过了;接下来就只剩下人类那变幻无常、癖好无穷的性欲,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对象会是自己,但一想到那是太宰,整段唐突之举又充满了无力深究的合理性。


他认命地闭上眼,竭力让自己放松,感受着与一个生命体缠绵的温度——没有想象中恶心,对方显然身经百战,技术高超,捧起他的下颔仿佛是在对待久别的恋人,小心翼翼又热情难却。唇与唇的碰触起初是轻柔的试探,很快化为近乎窒息的吞噬,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骨髓,五脏六腑因触碰的战栗感纠缠在一起,他为这升腾而起的热度不知所措,理智却在一点点剥离,只剩下对回应无法抗拒的渴求。正亲得迷迷糊糊,对方撬开齿关的舌倏忽滑入,渡来了什么。


药片!西格玛猛然清醒,但太宰早已压住他的大腿,卡住他的下颔舌头得寸进尺地往里一推,药片通畅无阻地滑落到深处,异物侵入感和溶解感令西格玛呜呜出声,他反手抓住他的腕部试图挣开,却只弄散了他的绷带。在那双鸢色的眸子的注视下,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咽了下去。


朦胧的视线里,那只给他弄散绷带的手从他的颈部慢慢滑向他的病号服扣子,他下意识抬手,但手指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无力地随着猛烈的困意滑落,他想大叫你这次又要搞什么鬼,太宰这时用手掌轻轻盖住他的眼帘,催眠似地轻哄:

“晚安~可爱的睡美人。”


——TBC——


宰:来劫狱。


缘更,大概要三到四章才能上垒。


【1】十二音体系:反古典主义者发明的专为打破曲子调性的作曲规则,每一个音符都必须是此前乐段未被使用的,同时进行即兴创作和弹奏十分困难。


【2】序列音乐:十二音体系基础上进化的一种现代音乐类型和流派。


【3】Panopticon:全景式监狱,又称圆形监狱。出自边沁的理论。


Licensed under CC BY springceceilia
发表了101篇文章 · 总计65.77w字
本博客已稳定运行
载入旅行者一号离地球距离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