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枝】告别错位

晋江咖撒《[柯南]24小时回档纪录》的三创文

cp:诸伏景光x晋川枝和

*诸伏景光视角

*虐向意识流(但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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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夜晚,诸伏景光在夜里弹着他的贝斯,旋律游弋变换,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河川在血管里静静泛滥,昏黄暖光中,影子在逼仄的墙隅收缩,如同蜷缩着竭力隐藏伤口的小兽。


当它蠕动时,他将手垂到脑袋的位置,迟迟没有用力,目视着它也沉落到夜晚里就此不见。他收拾自己的任务装备,把枪膛里的子弹取出清点,一颗子弹就像硬币跌落下去,滚落到床底。诸伏景光掀起床单,但怎么也无法找到那颗子弹,子弹仿佛没入心口那样深不见底。窗外的雨声淹没耳畔的嗡鸣,他摩挲着榻榻米边缘的霉点发了好久的呆,想不通那枚本该来临的子弹哪去了。也许有人应该给他来一发,或者他自己给自己打一发,也许一生中的子弹注定悬而未发。

漫长的乐声终于停了,他自重力下坠的世界徒然惊醒。天光破晓,东九区的朝霞似火中凤凰沿着窗帘的窄缝升起,唤醒整座城市的运作,窗外电车隆隆驶过,连带着安全屋的地板轻轻震颤,惊起浮尘张牙舞爪地翻飞,在睡懒觉形同犯法的国度里,他起身简单地洗漱,重又装作文明人,蹑手蹑脚地控制隔音,起锅往里磕鸡蛋、煎午餐肉、调照烧汁、铺紫苏叶,打扫干净灶台,默默计算着和邻居恰好错过的时间。


中学的时候,则是会在放学后默默计算着恰好和他偶遇的时间。他真情实意地执着于多煎个质地完美的厚蛋烧,搭配上包好的手卷,用刀均匀等份切开撒上蘸料,然后等着那纤瘦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拿起、送入嘴里,每一场满足的吞咽好似在肺腑深处同步轻挠,给那勾人的夸奖弄得坐立难安时,他会借机将目光从他的眉眼悄然移向那又长了些会扎到眼睛的碎发、颈间隐约可见的喉结、瘦削漂亮的锁骨线上,以此分散薛定谔的注意力。

这实在是过于冒犯的越界行为,被一个人需要的感觉却令他日渐痴迷。他如愿以偿地接手新的委托,清理屋子、整理厨房、收拾垃圾,潜移默化地进入他的生活同时学会了生活。生活,意味着无数冗余和琐碎的重复,在面向特定对象时,重复会变成仪式,时间不再以秒针与秒针的机械叠加为基准,而是散成具象又磅礴的无数记忆,时长时短地延展着日常的维度。

他做垃圾分类,世上最冗余又必要的活。月曜日、火曜日和金曜日是可燃垃圾,木曜日是资源垃圾,水曜日和土曜日是不可燃垃圾,瓶盖要拧开单独回收,纸、塑料、铝箔应尽分离,盒包装洗干内里压扁,厨余用保鲜膜和除臭贴封住异味,超过30cm的大件要提前付钱预约回收。合法的规规矩矩丢掉,违法的摸黑偷偷烧掉。金木水火土,万物皆可燃,人也算可燃,可燃总比不可燃好处理。可燃的尽头是土地、大气、黑市交易所、医院、研究所和权贵的餐桌,不可燃的尽头多半是大海。大海其实不是令枝和心驰神往的蓝,大海是对可见光选择性的吸收与散射,大海里充斥着堵死万千海洋生物呼吸道的微塑料分子、成吨无法彻底分解的化疗药物和所有不受欢迎的秘密,那无垠宽广、绵延不绝的碧色山脉,在和风煦日之时是窗外令人心安的美丽幻象,在地震之时随时能化为恐怖的津波毫不留情地吞噬一切。

他想了想世界不就是这样充满似是而非的错位感吗。有人在分类垃圾,有人在回收垃圾,有人在生产垃圾,有人在卖垃圾,有人在买垃圾,有人在炒垃圾,有人在抢垃圾,有人在当垃圾。世界是满溢的垃圾堆,生活在其中的居民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和垃圾共生的命运,人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富有闲情逸致地将许多垃圾变得合理化、可循环,得以在垃圾堆里继续消磨着垃圾人生,或许呼吸的时候都应该感谢垃圾的存在,令所有的生灭无常皆成无喜无悲的轮回。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数硬币的时候,硬币有时也会滚落下去,像子弹一样消失在机器底下那窄小的黑暗里,开始不为人知的轮回。为此,他不厌其烦地俯身,一如向他的日常虔诚叩首的苦行僧,从柜门缝床底到贩卖机底,事无巨细地检查着可能的疏漏,或许是一根可能露马脚的毛发、带着各种血点的绷带或纱布、莫名其妙裂开需要补好的墙皮、陈年凶杀案的关键线索,或许就是平平无奇只多不少的垃圾……留心点总没有坏处,他很早就发现了这条铁律:人生里总有什么东西会不经意间被窄小的缝隙吞噬。七岁的他屏息凝神是为了抓住恐惧尖端残存的理智瞬间,二十岁的他屏息凝神是为了吞咽幸福的微小悸动,如今的他屏息凝神以期等待一条时间的裂隙,如同错位太久而被遗忘的出舱弃民,静静地在孤独中等待着永世的裁决。


一个人究竟要俯首多少次,才能追上秒针与秒针间的瞬息?


流浪的手风琴演奏者在冬夜的陋巷里打了个满足的酒嗝,摇摇晃晃地哼着异域情调的小曲,吊儿郎当地招呼路人,向着皲裂的黑暗张开毛骨悚然的亲切怀抱。


子夜的指针归位时,他在微笑向所有的死亡致意:

“新年快乐!”


邦!!!

骨头重重磕在砖墙的刹那传来碎裂声,像是投篮砸进垃圾桶的玻璃瓶,像是砸断脊椎的滚烫房梁,他的世界有什么也跟着崩塌。他在这世上走过二十多个春秋,听过枪声、砍伐声、分尸声、骨裂声、呻吟声、嚎叫声、干呕声,死亡的声音攀上脑后时,总是一片振聋发聩的重击,荡漾出腥稠、永远无法甩脱的粘腻蠕动。他太害怕长久地去看那具尸体,太害怕那双眼睛深处溢散的黑暗,千千万万个擦肩而过的似曾相识,足以将他逼成夜不能寐的惊弓之鸟。

他从没想过一个人会淌出那么多的血,血液塌成一个黑洞,不再凝固,深不见底地吸走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世纪末的某个春天,他在他的家里蹲着做垃圾分类时从卫生间里捡出长达数米的绷带,他盯着失去湿度的血痕,感受着那早已干涸、甚至粗粝的错位感沿着脊柱神经蔓延,小心翼翼地估算着一个人的脑袋如果开了多大尺寸的洞、失去多少血量会死,不知所措之后的空白里,是瘆人到连自己都觉得恐怖的冷静,只因对方始终如一、试图让他安心的笑容。


为了配合一句蹩脚的谎言,他的劫数从此没有终结。


语言是精巧的面具,使用语言的技艺即易容者的神通。枝和是他所见过为数不多的神通者,插科打诨或义正言辞,寥寥几句加上几个生动的眼神便可使他鬼使神差地翻篇,回过神后又是恛惶无措、寤寐不宁的重复。

中学选修第二外语时,比汉诗、古籍和菜谱更吸引他的读物是那些汉方按摩指南。他一遍遍描摹着宛如天书的穴位图,练习着减轻疼痛和疲劳的手法。风池穴位于枕骨之下,能触碰他那迟钝又脆弱的白皙后颈,清晰观察他的耳廓如何不自知地泛红;天牖穴位于下颌角处,能不遗余力地勾勒他的侧脸线条,对上心虚扑闪的眼神和睫毛;掌根按摩法需要使手掌根部紧贴、握紧,强度适中地搓揉,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膛抑制的喘息,喉间小兽般轻轻的闷哼……在只有汉字的世界里也存在着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错位感,以至于呼吸间,寻常习惯的暧昧黏着语在另一门语言里无处安放,内化为直白又奇妙的另一人格,时而是语意双关的深意试探,时而是裸呈相见的会心一击。


一门语言已经难到足够用数年去掌握,他不知道枝和又用了多久去掌握其他语言,突破了多少囚笼方能游刃有余地扣上那些目眩神迷的面具,用海量的伪装和谎言将一颗真心藏得密不透风。光是扒开一点点都宛如逾山越海、夜宿晓行。


他们生活的国度里的群山总是装点成柔情无害的网骗,真徒步走上一遭只会磨得满脚是泡,随机遇上提早停运的班车、乏善可陈的打卡点以及所有过度营销的宣传。古往今来山海之间尽是语焉不详、含混不清、暧昧至死的殉情,他和晋川枝和也入乡随俗地保持着隔靴搔痒的暧昧,止步于秘密这座高山,偶尔切换着面具来回试探着对方,贪得无厌了又胆怯地收回越界深入的步伐,总是心存侥幸。


碘伏用得很快,每两周就要去药店补货,药店的消毒软膏可以防止化脓,抗生素耳鼻喉科比其他科易开,绷带贴比创可贴好用,又厚又可防衣物摩擦,绷带不能从一边扯开,棉球不要来回擦拭,冰敷一次不可超过10分钟,换下的绷带和敷料能偷偷烧掉就烧掉,不行的话也算可燃垃圾。

——必须更为谨慎地根据发抖的程度判断疼痛指数,再重的程度都佯装处变不惊,不要失控,不要打草惊蛇吓跑对方。 如此一来,尚能争取让对方不设防地栖息在他的膝上,将一天中的这一瞬间交给他。


“还会有下次吗?”

他惊异于自己能在占有与放手的哲学拷问间锤炼出如此强大的平静。


那双温和的眉眼则弯了弯,笑意在樱吹雪中散发着孤独的光,宣告着他日复一日的绝望——永远的与世界的错位。

“景光。”

他听见枝和郑重地喊他的名字,

“如果有天我变成你讨厌的模样,你会不会也会变得不理我?”


停在坡道向上望,清晰可见那个瘦削且有些脊柱侧弯的身影在努力抑制战栗的幅度,习惯性地遮掩着正在愈合的错位关节,那染发剂也压不住的暗红发根如同火山边缘缓慢淌过的熔岩,他想象着自己在死气缠绕的山域跋涉,奋力去接近一只浴血的凤凰,目视着它燃烧痛苦的同时燃烧一切,尔后体尝到无能为力的深渊。


一个人究竟要对视多少次,才能追上秒针与秒针间的瞬息?


“枝和,我说过了,不要有事瞒着我。”


“枝和的一切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但是必须答应我。”


“你必须告诉我,答应我,你不会有任何事。”


清朗夜空下的神社前,他盯着他握着的空签,听见神佛在道:

万物皆空。


空。


……


恐惧是什么?


恐惧是永远的战栗,循环往复的秘密,没有防备的错位,与日复一日的空缺。


比恐惧更深的恐惧是不再意识到战栗、秘密、错位和空缺。


诸伏景光梦回过无数次那个葬礼现场,有一回在梦中,他不再寂寂无名,他在冗长的念经声与众目睽睽中走上前,凝视着盛大的花圈包裹着那张他日夜心动、最终交还给所有人的相片。


空棺不算空,里面是那件他心目中最好看的便衣、那套他们一起穿过的警服、那本毕业证书、那张合照,以及那枚他为他选的戒指,唯独没有他——他想不通怎么会连一丁点骨灰也没有,肯定是漏掉了。漏掉太多东西了,在米花町连尸体和真凶漏掉都是家常便饭,大家经常察觉不到。没有人再和他提骨灰,Zero还在不厌其烦地联系他那长得没有尽头的名单,各地科搜研比对鉴定结果或是某某诊所引荐的身心科专家,班长他们因为殡仪馆的陈规和工作人员吵了起来,松田揪住了先前那个说开不了死亡证明的法医的领子而萩原和哥哥在阻拦他,本地知事像台简陋饮水鸟只知道不停躬身道歉,上司打电话语气委婉地暗示他这样影响不好要停他的职,各路媒体的闪光灯聒噪得他头疼,娜塔莉手上捧着的蛋糕蜡烛熄灭了,奶油和她的妆一起不受控制地化掉,到处都有人在哭——熟识的不熟识的,话筒和录音笔怼到张张神情迥异的脸前,扭曲成网络论战的汪洋,即使到这个份上他们的性取向和断章取义的过往竟比那消失的骨灰还有存在感,世界是彻底失控的疯人院,无人真的在意发自肺腑的只言片语,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指责这一切,在这世上人们只爱听他们希望听到的东西。最后他有点疲了,索性趁人不注意时躺了进去,久违地享受了把与世隔绝的死寂,枕着还留有他的气味的布料时幽闭恐惧症没有发作,他借着棺材盖缝隙透过的微光摩挲着那枚幸存的戒指,思考着为什么骨灰不在而它却依旧存在。错位同银制品那不会消失的触觉一样同在——于是他感觉自己的心又在剧烈地跳,从此他将与世上的一切真实擦肩而过。


“我答应你。”

耳畔是亲昵促狭的语调,比春风还要温和的笑意仍历历在目,

“我不会有事的。”


——骗子。

诸伏景光深信不疑,他也许几十年也无法走出这场永劫回归的噩梦。


一千两百小时七万两千分钟四百三十二万秒一千八十万帧的检阅是重复的祈祷,祈祷是爱恨并驾齐驱的诅咒,成为密不见光的救赎。

墨水褪色的便签上肆意飞扬连得六亲不认的écriture cursive是扒下尚有千层的面具,顿笔的尽头藏着缄默的空白,连成秘密尽头的深渊。


Golden Grain. 金色的麦田波荡,哺育麦田的是前赴后继的亡者血肉,上帝之眼下大批不受庇佑的弃民将他们的寥寥余生献祭、提纯出95%的原浆,纯粹无味、透明似水、炽烈呛人,Instant Death (瞬间死亡)的基酒,秩序之地的禁忌,酒精中毒的伴侣。


啜饮金麦酒与苏格兰威士忌的混合品,只会感到那烈焰般的辛辣,如此霸道、不讲道理地掩掉属于苏格兰威士忌的风味,抹杀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如五内俱焚、万箭穿心。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1】

一个秘密不在一人嘴里当真,仍旧是一个。若是当真了,便结成悬而不落、日夜凌迟的希望。


掘地讨天,虚空钉橛,只为在这世间的错位里守住仅有的梦幻泡影。他可以接受他的杳无音讯、神出鬼没,可以接受日复一日的擦肩而过,但不能接受彻底退出他的生命。


最无法接受的是细水长流的遗忘。


一个人究竟要失而复得多少次,才能追上秒针与秒针间的瞬息?


他低下头,一寸一寸地检查着他的身躯,从头顶到后颈、脊椎、尾椎骨,一直到脚踝,生怕漏掉一根错位的骨头或一圈隐蔽的绷带。每一次视线的移开意味着逃避的可能,每一寸新增的伤口意味着永别的可能。


微光透过百叶窗缝探照进来,他匍匐下去吻那道虚无的光线。床上的人比他吻过的微光还像微光,他曾经希望像接住随风逝落的花瓣一样去触碰这具躯体,却还是克制不住把对方弄出了眼泪。他学着像小呼噜一样讨好地蹭他死缠着他,趁他熟睡时牢牢牵着他的手,却迟迟无法对那平滑且陌生的虎口释怀——这种程度的错位尚且可以忍受,在他的温度和呼吸声里他终于不再需要续处方药,平和地走入久违的良夜。


太阳升起前,他起身细致地洗漱,重又装作正常人,蹑手蹑脚地把屋子收拾干净顺便没收一切潜在的失控因子,搜罗他缺席时的蛛丝马迹,然后以最日常的烹调再度侵入他的生活,煮米、腌制青花鱼,泡裙带菜,起锅熬味增汤,切小菜盛碟,顺便备齐晚饭的寿司卷,剔化冻的肉骨头喂小狗,然后洗衣服,打扫干净灶台,心机地在仅有的漱口杯里插上自己的牙刷,默默计算着他醒来的时间。

贴在耳边不断呼唤他的名字,是希望能离他更近一点,揉开眼皮亲自为他滴眼药水,是为近距离地凝视他没有遮掩的双眸,掌控他的饮食,是为了确保那具肉体的内里不会再发生错位,接吻时拒绝他的分开,是本能地恐惧所有临阵逃脱的预兆,事无巨细地安排他身边的一切,是希望永远被他踏踏实实需要着。


为了弥补他们错位已久的时日,他已比怪物还像怪物。


对乙酰氨基酚、异丁苯丙酸、双氯芬酸、抗生素、甘露醇、阿莫西林、洛哌丁胺、铝镁加混悬液、赛庚啶、盐酸肾上腺素、重酒石酸去甲肾上腺素、盐酸异丙肾上腺素、重酒石酸间羟胺、盐酸多巴胺、尼可刹米、洛贝林、盐酸纳洛酮、呋塞米、马来酸氯苯那敏、苯海拉明、葡萄糖酸钙、复方氨林巴比妥、地塞米松磷酸钠 、氯化钠注射液……


受伤了会像猫一声不吭躲起来的人,如果不能精确定位,也许会消逝在他不知道的某处。即使把所有能想到的急救药品都带上,染上安GPS的恶癖,还是会有疏漏的不安缠身。为此,他必须不厌其烦地推理。推理,意味着无数冗余和琐碎的考虑,在面向特定对象时,琐碎会变成铁证,真相不再以线索与线索的客观叠加为基准,而是散成抽象又可信的无数解释,时长时短地平复几欲发疯的战栗。


骗子如果脱离视线,会站在燃烧的别墅里里,为了一样死物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自己,然后没有常识地说是为了帮他完成任务,正如二十二岁那样代替他冲进火场救人,被房梁砸得悄无声息又再度歪歪扭扭地站起来,以为这是一个笑话能轻松带过的插曲。


骗子本身就是巨大的错位,被残忍地嵌在世界的夹缝中,在秒针与秒针的重合里随时会粉身碎骨。明明怕痛怕到要死,却还在忍泪盈盈地笑,像是初生的小猫小狗,笨拙地讨好着每一个向他释放善意的人,体尝过一点好,就会一直记挂着这点好,忘记满身的挂血去全心全意地回馈这份好。


——我在想,我为你带来苦难了吗?【2】

他很想知道却又深深恐惧着答案。


山峦仿佛沉沦的夜中巨浪,海风咆哮着要淹没崩溃的喧嚣,沉默的晚景使他踯躅了一路。


没有什么比习以为常更容易疏漏。疏漏的尽头是绵延不断的余悸。他太害怕长久地去检视他们的青春里还有多少漏掉的过往,千千万万个隔靴搔痒、自欺欺人的日常,足以将他逼成夜不能寐的惊弓之鸟。


在他所不知道的无数个夜晚,伤痕累累、又无法依赖交通的他究竟徒步翻过多少山走了多远路,忍了多久的疼痛,才回到他的视线范围里。


在那无数次小心翼翼的远望中,早已心知肚明的他究竟抑制了多少次冲出的冲动,演了多久的擦肩而过,才装作不经意地对视上一两次。


在那无数次触目惊心的零失败记录背后,一无所有的他究竟经历了多少回悄无声息的死,多少次分秒捱过的绝望,才能平衡令人忌惮的疯癫与理智。


一个人究竟要抵消时间的格差多少次,才能若无其事地回归?


回归,是这世上最刻骨铭心的诱惑。若无其事,是这世上最惨绝人寰的自戕。


手背的淤青连同敷料贴下的伤口消失得太快,徒留针尖在他的血管里负隅顽抗,将急救的药液一滴一滴推向治愈的深眠。他摩挲着他中指上那枚物归原主的戒指,试图用掌心的余温覆盖因脱水而发凉的手腕,确认不再疏漏一次脉搏的跳动。

忒修斯之船载着他最深的祈祷,自恐惧的汪洋启航,劈开无垠宽广、绵延不绝的津波,或许驶向惊心动魄的回归,或许驶向悄无声息的永别。在秒针一格一格挪位中,朝霞似火中凤凰从百叶窗的窄缝升起,他仿佛看见板机扣下的瞬间,散发着糜烂之气的鲜红液体裹挟着所有升腾的火苗,旋转着飞入一个贯穿他的身心、吞噬所有苦痛的黑暗窟窿。


“我没生气。”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面具因为一场熟练的装傻充愣溃败脱落,

“我只是希望你再多依赖我下。”


枝和又在道歉,他一心虚就习惯性地垂下眸子避开他的目光,嘴皮上下一碰开始编出新的解释。他认真听着耳朵都快磨出茧的长长黏着语、吞掉主语模棱两可的语境、浑然未觉用错的时态,看见蜷缩着竭力隐藏伤口的小兽在逼仄的词汇里收缩,却还是无意中将不愿示人、破破烂烂的五脏六腑滚落一地。


“我很抱歉……景光,为这一切……”


“这是你姗姗来迟的告别吗?”他强忍住眼眶的酸涩,嵌入掌心的指节几乎要抠出血。


——必须更为谨慎地评估他自暴自弃的程度,再悲伤都佯装冷静应答,不要失控,不要将他彻底吓跑。 如此一来,尚能争取让对方不设防地落入他的天罗地网,将余生的每一瞬间交给他。


擅自爱一个人、介入他的生命、试图共担他的业障,他的裁决已经来临——现在他发现自己甚至还不如十六岁的自己,他既不能在占有和放手的哲学拷问里得出答案,也无法凭一己之力终结一个人痛苦的洪流。兜兜转转,面对不可撼动的黑暗,唯有飞蛾扑火的抵抗,汹涌似海的私欲,以及无法停歇的执念。


他看见枝和神情慌张地摇了摇头,他不再沿着他预设的可能逃避,而是语无伦次地撕下了他的面具。

那双丢了隐形的双眸越来越近,红色的发丝在曙光里呈现出时明时灭的金红,凤凰裹挟着温暖到足以心生欲念、幻想和希望的颜色,以他永远心动的模样烙在他朦胧的视线里。


——在这个错位感不断的世界里,我将留下关于你的什么记忆呢?

——我祈求你不要连同你自己一同否定,不要连同我的绝望一起夺走。不要不打招呼地离开。不要言而无信地许诺。不要被我面具下最不堪最丑陋的模样吓到。以及……不要抛弃我。


颊边落下轻轻的啄吻,腰被紧紧环住勒得要喘不过气,宛如泅泳已久的漂浮者在奋力抓住望眼欲穿的浮木。


秒针归位的那一瞬,他听见他丢盔弃甲的认栽:

“这是……我姗姗来迟的告白。”


——Fin——


【1】“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出自约翰福音12:24。


【2】“我在想,我为你带来苦难了吗?” 出自第248章枝和的内心想法。

想了下如果hiro也曾这么想过呢?(真是美味的双向奔赴😋喜欢一些角色病病脆脆又拧巴的心理戏……(摸爽了.jpg


枝和酱啊这么笨拙的安抚是值得几顿爆炒的(移目望天.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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