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体内早已蕴含死亡,不论你怎么保护,他都无法逃离死亡的魔爪……”
古老的神话在今日崩塌了,噩梦里催眠师的预言阴魂不散,刻骨的寒意与热流交集在四肢百骸,三笠·阿克曼向上望去,一个陌生的世界在拂晓里升起,盛满摇晃的虚影。此刻,她从硕大的骨架上纵身一跃,像是跌入无法穷尽的历史深渊,所有的一切都能碾压她。
天旋地转间,战场化为暗夜,磅礴的极光与群星在眼前延展。有人在这深渊里及时找到了她,那人刚牵着她站稳,她便牢牢抓紧他的手腕,他也没有挣开,静静地望着她,如瀑的长发下,面容给盈盈光中衬得多了些神性,三笠的目光不由自主描摹着他的五官,最后只在他清冷又幽深的眸中看见自己茫然的模样。
三笠悚然回神,抬脚将他重重掀翻在地,反手拔刀。
出鞘利刃直刺他的脖颈,见血的刹那,她如遭雷击,颤抖着停下,再度对上那人无悲无喜的双眸。
“怎么了? 米卡莎,继续啊。”
艾伦·耶格尔的声音如同诅咒,在沙原似有无尽回音,令三笠握刀的手又僵硬几分。
不给她半分喘息的时间,他捏住锋利的刀片,又往脖颈送入几毫米。
“艾伦!不要这样!”
血珠自那细小的口子里争先恐后冒出,三笠慌张地丢开刀剑,摁住他作乱的手,那人突然发力,勾住她的脚顺势将她掀翻,一阵晕眩间,三笠只见他在皎洁的光中面无表情地用两根手指往那道伤口轻轻一抹,像是轻描淡写地抹去工艺品上的瑕疵,冒血的伤口顿时复原如初,一点痕迹和蒸汽都没留下,她瞬间头皮发麻。
“你太乱来了,米卡莎。这就是你的觉悟吗?”
每当艾伦唤她,MIKASA,低沉且柔和的发音,如同品味着世上的美好瞬间,15岁的少年唤她的名时带着些急促的嗔怪,17岁的少年唤她的语气充满信赖与珍重,19岁时,那声音变成了让她无法醒来的噩梦,他冷漠的声音锯在她的心坎上,眼神距离她愈加愈远。
“失去阿尔敏,你们的战斗计划可真不怎么样。”
他提起幼时玩伴如同谈论战场上任他拿捏的一枚棋,令她心如刀绞,不等他转身走远,她起身扑向那个背影,屈肘锁颈擒住他,心急如焚:“你把阿尔敏弄哪去了?!你怎能这样对他!”
那人被她勒得险些喘不过气,几缕乱发飘下来,阴郁的神情里多了些凌乱的怒气,三笠只听他冷冷道:“他没死,他若还想谈判,也快死了。”
制住艾伦很容易,但真正艰难的是面对他。上次紧拥他已是很久的事,却恍若昨日,三笠的语气软下来:
“艾伦,和我们好好谈谈吧。”
艾伦以行动拒绝,拧住她的手朝外用力要挣脱她的掌控,于是她更加使劲,两人走得磕磕绊绊,踩得脚下尘土飞扬。三笠心想,他挣不开她,他力气总会变弱,甚至不需靠折断骨头这种极端的方式。忽然,淡淡的嗤笑声在这极静且荒凉的沙地响起,凄凉可怖地萦绕在耳畔,使她寒毛倒竖,两个人的死亡场景历历在目——汉尼斯叔叔与亲爱的萨沙。她太熟悉这种笑声了,那是极悲深处的嘲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恨诅咒,而此刻,她无法弄清他的笑是哪种意图。
“ ’我们’?代表了谁?你冒死跳下去,就为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艾伦的力道已不知不觉占上风,拧得她手腕生痛,为了验证她的口是心非,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拳头,严丝合缝地贴上她的手心,同她十指交缠。三笠触电般想要逃离,却给他牢牢地牵着不放。
“你一向不会撒谎。你在为何而战?为了拯救世界而战?继承人们的遗志而战?直到刚才战斗时,你满脑子里都还想着我吧?看吧——只是这样稍微亲密点的接触,你就无法对我起杀心了。你方才明明有机会躲开攻击,却跳下去了……想和我赌一把?赌我会不会救你?确实令我吃了一惊,然而一见面你又开始老调重弹。米卡莎,你可真是令人失望——”
艾伦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身后擒住他的力道松了下去,肩上多了一丝重量,三笠将下颔贴上来,渐渐变成了从背后挽留的姿势,带着卑微的恳求和被戳穿的妥协,艾伦感到她凌乱的鼻息吹拂着他的耳侧乱发,一股酥痒和近乎绝望的悸动在他血液里翻覆。
“没错……艾伦,我是为了自己才来到这里的……”
他听见三笠有些崩溃的声音,
“我没有那么崇高的目的……也没有伟大的梦想……唯有一厢情愿……仅是这样就决定见你!此刻,我依然不希望你就这样死去……”
“都说了那只不过是阿克曼保护宿主的本能……”
话音未落,膝下猛挨上很重一记,使他平衡不稳,回过神来,三笠已将他摁倒在地,猛将他翻过身,捧起他的脸对着他的双唇啃咬下去。
在那个气急败坏的吻扑向艾伦时,细沙连同群星仿佛都要随着她垂下的鬓发倾落下去。艾伦停止了思考,时光仿佛要将他抛回童年,睡梦尽头是她尚未剪短的秀发,任微风抚弄,她那股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似暗夜里凛冽的清香,早已糅入在这一生的记忆里,此刻混进他的吐息间。正当他要为此投降时,气势汹汹的吻戛然而止,咬得他唇下出了点血,三笠已面红耳赤地松开他,意识到他眼中转瞬的惊愣,不等他有所表示,她仓惶起身,却被他一脚绊倒,再度摔倒在沙地。
“又是这样,你又要躲开。”
不同于那个带有热烈情绪的吻,艾伦的声音冷如坚冰。他没再擦去嘴角的血,脸上满是无法释怀的阴郁。
“真好笑啊,外面斗得天昏地暗,我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米卡莎,你的吻又算什么呢?你为什么总执着这种无望的事物?这就是你想要的?”
“尽情嘲笑我吧……艾伦……”
他眼中的女孩彻底丧失了气力,脸上满是失神落魄,
“正如阿尼所说的那样,到最后……我是无法下决心杀你的。”
再次望见艾伦时,15岁模样的阿尼质问她的情景历历在目,“你能下决心杀死艾伦吗?”从硬质化的石头里苏醒的少女看透了她的心思,她的审问持续不断地捶打着三笠的神经,也时时提醒着她继承巨人之力的命运,他们全如灰烬里翻飞的冷焰,倏忽一现。她的挣扎空留出无法共度的未来,未来里注定没有他,只要意识到这点,强烈的痛楚便汹涌弥漫,足以消磨她的斗志,她在他面前泪流不止,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这并非阿克曼一族的副作用所致,而是一个人一直抱有无望的真心,得到了世上最大的痛苦——她是多么无可救药地爱着眼前这个人,因此也无法亲手毁灭他的愿望。
“此刻,我不会恳求你回来了,我只恳求你就此停手……艾伦。”
回答并不如意,艾伦沉默两秒,伪装的冷面终于扭曲,声音前所未有地愠怒:
“你这样……算什么啊?给我起来战斗!来啊!打败我!杀了我!”
三笠感觉他蹲下来,把什么塞进了她的手中,是方才她丢下的刀剑,冰冷的铁在灼烫着她的灵魂,她的痛苦更加强烈,她受够了迄今为止令这些杀戮正当化的自我催眠,因而更加推拒。那人停了手,冷冷看着她头痛发作,捂头又是细细闷哼,等了数秒,忽然附身吻住了她。
不同于她愤怒又急迫的啃咬,那是带着欲望与抚慰的吻,唇瓣细细密密地摩擦着她,混进她流下的泪水,尝出些酸涩与苦楚,舌尖撬开她紧抿的唇向里索取她的回应,三笠顿时大脑宕机,任他拥在怀里吻着,他洒在她脸颊的气息灼得自己如同融在一片醉意连绵的热带沙漠里。
他们的时间冻结在此刻。
唇间分离时她尚在发愣,前所未有的酥麻感从脑后方直窜天灵盖——艾伦非但没有罢休,竟咬住她的耳廓发泄占有欲似的,吮吻舔舐接连不断,激得三笠险些呻吟出声,她绷直身子要推开他,然而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贴着她的手心,使她浑身发软。
15岁的她曾经以为她再也听不见那阵心跳,失而复得后不顾一切地抱紧他嚎啕大哭。现在她却无法这般做,只能任由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无路可退。抱着绝望决一死战前,三笠曾预感他大概舍不得伤她,也曾想象过粉身碎骨的命运,只是……她从未想象艾伦对她的攻击会变成另一种形式。
亲吻之时,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脑后一路游弋朝前,抚上她的侧脸,轻轻按揉着那道他曾无意识留下的伤痕,三笠条件反射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像刚才修复自己的脖颈伤口那样,只轻轻一下,就将这道伤痕的回忆一并抹去,她情愿这伤痕永不痊愈。他们又较上了劲,谁都不肯放开对方。最后艾伦的脸在她眼中越来越近,几乎是鼻梁抵着她的鼻梁,吐息交融在一起,就这样静静对视。
三笠听见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后,多了些威胁:
“要么杀了我,要么和我做。你自己选。”
他果然疯了。
立体机动装置早已在激吻间被他卸下。再次选择丢开刀刃后,他便不再放过她了。艾伦背对着坐标,将她推倒在圣洁的沙地上,解开她的腰带,剥开她的衣领,细细吮吻着她的肌肤,她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体验,企图掩面,却发现双手竟被两道骤然生成的细长锁链拷住了。艾伦贴在她的耳畔俯下身来,轻轻的嗤笑又激得她满心惶恐。
“知道这里是哪吗?”
他疯得不轻时嗓音就会变得冷静又柔和,情绪莫测,让对方备受煎熬,这会说话间,手指颇有挑逗意味地划过她的锁骨,一路划圈往下爱抚,一边又盯着三笠泛红的面颊,将她的敏感反应和不安尽收眼底。
“这里是我们的始祖所困的神域,也是所有艾尔迪亚人紧密相连的道路尽头。虽然我将他们暂时请出去了,但不能保证有谁会进来……”
两根手指不等她反应,深深锲进她的身子,拇指毫不留情地碾过她的花蒂揉动起来,三笠已给他的恐吓话语和冷不防的入侵炸懵了,发出一声呜咽,拼命压抑住呻吟,憋足气咬牙轻抖着,绞紧他的手指,眼眶发红地望着他,她无声的抵抗只换来更深的进入,艾伦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开拓着她的身子,像要抹平她的内里每一处褶皱,搅得她酥麻难耐,呼吸急促,自己的腰腹也随之轻轻抽搐,蹭得身上都沾了沙子。
等他抽出手指时,她已头昏脑涨,下身已粘腻得一塌糊涂,抬眼便见艾伦面无表情地舔去了沾在手指上的她的情液,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色情得让她满脸发烫。
他怎么这么熟练?
三笠有些自嘲地想笑——眼前这张似天使又如同恶魔的俊美面孔,始终带着那副可恨的欺人功效,迷惑着每一个人,让人心力交瘁。地鸣与杀戮分明没有停止,而她竟屈从了欲望,在同他做这档子事。她背叛了那些拼死战斗的同伴!一想到外面的状况,三笠便无地自容,不自觉地挣动腕部的锁链,此刻艾伦将衣服叠在了她的身下,动作体贴得无微不至,胯间挺立的性器顶上了她的腿间,炽热的器物贴着她的爱液,擦过她的敏感带,磨蹭得她更是六神无主,又迎来铺天盖细密安抚的吻,熟悉的嗓音炸在她的耳畔:
“你躲什么?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的?你威胁贝尔托特的那时,我真的动心了。”
“不……你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
三笠委屈地直淌泪,他干嘛提这个?为他毫不犹豫策马冲向巨人足间、为他失去理智,此生已不知有多少回,而此刻,她已无法从累累如山的尸骨里再夺回他,他明明最清楚这一点,还要折磨她。升腾的背德感与负罪感迫使她再度挣扎起来,却被他以深吻封唇,于是她在朦胧中看清了,艾伦的双眼里没有半分柔情蜜意,银灰渗着金青的眸子,始终澄澈如同镜面,像是审判着她,映射出自己迷乱的模样。
被他拷住狠狠地进入的同时,为了让彼此更加紧密无间,他抓住她踢动挣扎的脚踝用力一拖,三笠感到自己的身子被灼热的器物钉穿在绵软的沙地,星河令她目眩神迷,艾伦进入得太过深入,让她差点背过气去。
“放松,米卡莎……”
似乎给她绞得生疼,艾伦的声音有些沙哑,粗重的呼吸贴着耳畔,他的手温柔地托着她的后脑,如同挽救溺水之人一般,咬住了她的肩胛,向上吻着她的脖颈和裸露的喉管,热血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欢愉和战栗中沸腾,他在她身上留下了齿痕,他存在的印记,她竟在这种夹杂着轻微疼痛的爱抚中兴奋起来,小腹阵阵发酸,下身止不住地分泌更多情液,让他进入得更加顺利,待感受到她开始适应起自己的尺寸后,艾伦毫不怜惜,发狠地顶弄起来,将她出口的控诉撞得支离破碎。
情热如潮翻涌不止,几乎要融掉人的五脏六腑。三笠的手无助地在空气中抓了抓,指尖刚触及近在咫尺的冰冷刀剑,又闪电般缩回去,难耐地向下抓着,却使不上力。两腿在颠弄中直打颤,难以启齿的液体一直从两人交合的部位淌流不止,连捣弄的水声都清晰可闻,浑身都要在这汹涌的快感折磨中散架了。
她就这样被注视着,一句完整的话都凑不出来,急促地达到了高潮。
从艾伦的视角望去,他那受了巨大委屈的心上人正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望着一个无可救药的混蛋。这混蛋发动了最不可饶恕的大屠杀,为了追求无人可及的自由,不惜对往昔的同伴们宣战,却将她独自一人控制在道路中占有、糟蹋着她,简直算是本世纪的笑话……他的嘴角又不移自主地扭曲,忽然感觉一滴水落了下来,砸在她的脸上,混着她满脸的泪水分不清彼此,于是他讶异地发觉那是自己未曾捅伤的右眼不受抑制的泪水。
东洋人的漆黑双眸原本一向静谧、平和包容地映入世间万物,让最深的罪孽与黑暗无处可遁,然而那又是一片蕴藏着温和且有力的永夜,摄人心魄。从前,每当与她对视时,总是稍稍为此失神,青春时期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开。可是如今,这双眼此刻却被他弄得水雾氤氲,直直地望向他,多了些更加灼烫的诉求。
酸楚连同满腔的黑暗情绪迎头浇灌——不,再对视一秒,他会疯得更彻底,他不能原谅。
“你对谁都是如此包容吗?!米卡莎?”
“怎么可能!明明是你……”
回应的是蛮不讲理的一记深狠顶撞,捅在敏感难耐的地方,三笠的辩解变了调,不明白他又发什么疯,哽咽起来,她竭力地想要平缓呼吸,却在这场任性且激烈的性爱中一直失态,沙地温暖包容着她因快感陷下去的手指,交合处大量喷涌出的液体顺着她的腿间沾湿了身下那片沙子。艾伦的双手温和有力地梳着她脸颊上凌乱的发丝,毫不客气地蹭到她的耳廓,脖颈,爽得她不停哆嗦。
“我再问你一次,”
此刻面对这样溃不成军的她,他更不肯放过她。身处这片疆域无处可逃,末日的审判迎头落下,他骤然平静的声音让三笠不自在地发抖。
“米卡莎,我算是你的什么人?”
她方才那么急促地攀上高潮,还在痉挛,更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又被这样注视着逼问,她低声啜泣着想要平息自己的失态,生怕他想不开又发疯,她怕那些违心又伤人的话语,更怕他眼底那股透心的失望,那失望不同于她的绝望,是对整个世界的放逐。艾伦——艾伦——她的唇翕动着,企图说些什么,而那些词语,从没流畅连贯出口的机会。每一次斟酌用语时,她都生出一种荒谬感,世界仿佛压在喉舌之间,变成更加粘腻浓稠的血泥,堵塞着她——永远词不达意。三笠有时会绝望地想,她被她的母语放逐了,今生流淌在她体内的血也将不会回归故乡、不得安息。她的原罪在于自我的意识太薄弱,永远追逐着人生里徘徊不散的一个又一个影子,使得杀伐果断的身躯与那身中疲惫的灵魂仿佛随时都在拉扯着,成为一个被动的傀儡,她迫切渴望一种表达,破开横隔在他们之间的坚冰。
绚烂的群星光影覆灭在那人眸中,她的意识也随之沉沦进去,恍然忆起在何处体会过这双眼的压迫感——那年冬天,艾伦第一次将两个成年人杀死时,就像是从这个残酷的世界夺回一项属于自我的权柄般,双眼着魔且充满憎恶。只是那时,借着惊悚又惨白的昼光,她将他误认作了神明。
世界残酷,但也美丽。他于她而言,也是残酷且美丽的人。
她在这世上比谁都强烈被他吸引着。
“艾伦于我而言,是这一生都无法被取代的人……”
忘掉“永恒”吧,就让这个词从指尖划过,变得无足轻重。永恒将变成一滴水、一阵轻风落在他们脚下不知名的道路上,时间会嘲弄凡人的誓言,一切以生命起誓的献词都将在众生的见证下解构,成为桩桩笑料。仅有此刻,她要竭尽全力,夺回自己力所能及的表达,夺回片刻的真实。共犯、救命恩人、发小青梅、家人、同胞、战友、恋人……都无法形容他们一路的羁绊。他们的相遇始于罪孽与拯救,漫步在重重叠叠的死亡阴影下,满是柔和与癫狂。她拒绝言语的阐释,拒绝一切轻描淡写的抹平。
“艾伦?”
她向上望去,只见银光里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像是蓄满了幽深的死亡阴影,只有右眼淌流下的那滴泪水,生动分明。幽深的寂静里传来两声碎裂的脆响,拷住她的锁链化成了银沙,簌簌陷落。于是,她轻轻地抬手,触及了梦中那个总是远去的少年,抹去了少年脸上的泪痕。
“你就……无法忘记我吗?” 她听见艾伦这样询问。
“我恐怕今生到死都无法忘记你。”
三笠坦诚地回答。
世界在烈火中焚燃,地上与天边都是难分难舍的血色,瑰丽的云霞如火烧般倾轧而下,地鸣震动着全世界的景象,世间从古至今所有的锁链正在粉碎殆尽。此刻,他们在路中终于互通心意,依偎着彼此,如同初尝禁果后陷入渴恋的情人,在这永恒的边疆挪着最轻慢的舞步。道路中每一分秒的流逝都漫长无比,青春在眼中仿佛也停滞了。
他们紧紧地相拥,缠绵交媾,几乎要把彼此嵌入骨肉中,艾伦虔诚地吻着她,握住她纤细的腰肢,捣得她下身濡湿,三笠将获得解放的双手眷恋地缠上他的脖颈,如同捧住一团烈火,她曾无数次见证他冲向前线,血肉之躯饱经摧残后反复再生,每一次,自那断躯萌发生长的神经接连红色的血肉像团盛放的花,猩红,热烈,温暖,晕染着她的视线。她不由得轻轻抚过他的背脊,摩挲着脊椎骨,好确认那个怪物尚在人间。
她同艾伦翻来覆去用各种姿势做,在欲海中颠簸起伏,银白的细沙从他们的身上簌簌抖落,如同永眠过后的第一阵初雪。沉沦间,只有艾伦嘴角那处咬伤没有愈合,时不时便在激吻间又重新开裂,渗出新的血珠,一抹红色点缀在动情的眼睑上,极其醒目,觉察到三笠直勾勾的视线,他便用指腹染血轻轻勾勒着她的唇,血的铁锈味混合着她的情液同他的气息弥散不去,她的视线很快便晕散在这恬醉的星夜沙原,朦胧之中,忽听见遥远的钟声震颤——噩梦里熟悉的钟声。
“不会再有任何噩梦了。”
光影贴着他的发丝似游鱼般划过,他同她耳鬓厮磨着,道路无尽延伸的磅礴景象通过他搀扶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而来。海潮拍岸的余音与怒号的飓风回荡在无限广博的时空里,三笠隐隐想起玛利亚夺还战的次年夏天,热风滚滚,烈日下唯有他身上飘来海的气味,清凉又咸涩,他在墓地中行走,用完好再生的手触碰着每一块石碑,用同样的低声说,地上不配拥有乐园,在永恒的乐园里,不再有人为了某人承担集体的死亡和罪孽。
——那么,在永恒的乐园里有你所渴望的自由吗?
那时她心中顿时漾满淡淡的酸楚,想要看清他那不再笑的眸子,试图望见他所注视的景色,但那里仿佛只有粼粼的海,一些缥缈的影像,最真实的只有死亡,凝重、肃穆,同他的沉默融为一体。为此,她甚至开始嫉恨始祖的诅咒了,他们徘徊在不可退却的战场与噩梦里,却仍旧相信着梦想。
第二下钟声响起时,她看见巨人们行走在云蒸霞蔚之中,前赴后继的逃亡者在将嚎啕的新生儿奋力托举,全世界所有幸存的子民都匍匐在地,朝向大海彼方。
所有人都在无望地合掌祈祷,今生尽是无望的追寻、渴念与挣扎。她同艾伦正十指交扣,指尖残存的体温令人如在梦中,多年前在矿车里给绯色残阳染红的那张脸浮上她的心头,半明半灭。“因为你们很重要,比其他人都重要……所以……我希望你们活得长久。”当时他害羞地说完这句话,躲闪着她的视线。那时,她以为矿车行进的轨道没有尽头。
只有那一刻,死亡的阴影离他们最远。
世界的景象渐渐退散,道中的群星一点点侵袭着艾伦的身影,三笠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恸,第三下钟声响起,她恍惚又见噩梦里从不缺席的催眠师拉住了幼年的她,将命运的匕首呈递给她,诅咒的声音淹没在喧嚣里,此刻,三笠凝视着那张镜子般的面具映出的自己,神情已不再茫然。
无尽徘徊的噩梦迎来了终结,宣判艾伦·耶格尔死亡宿命的催眠师面具碎裂,沐浴在血与光中,正带着残酷且美丽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她。
“谢谢你,米卡莎。”
艾伦用一种极其温和的声音对她说道,
“永别了。”
三笠·阿克曼好像一晃神又回到那个遥远的冬日,在那里与他初见。他手握淌着热血的尖刀,在阴雨连绵中淌下悲愤的泪水,如疯狂的杀神,又如令人垂怜的圣子。
当艾伦替她围上那条围巾,她的心从那一刻起,再一次被唤回了世上。她曾决心背负罪孽同他到世界的尽头,而此刻,世界则残酷地向她露出皲裂的口子,等着她将刀刃捅进眼前人的身体。母亲死去的双眼在透过每个她杀死的生命无神地望着她,这一生再一次拿起武器时,她的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却不是那些残酷的经历,而是某个午后,她在花圃里目睹的,昆虫吞噬蝴蝶的景象。
“他的体内早已蕴含死亡,不论你怎么保护,他都无法逃离死亡的魔爪……”
——无论如何,你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既然如此,我会陪他一同赴死。
现在她变成了那只蝴蝶,被钉住吞噬,从无法穷尽的历史深渊跌落,所有的一切都能轻易碾压她。她眼中那双银灰的眸底,美丽如绸缎的极光正自深处闪烁,朝向未来无限延伸出去,坐标之树银色的光芒洒在他们交缠的身上,仿佛白雪轻轻落着,刀刃没入满是爱意的心脏,滚烫的鲜血源源不断淌流,洒在沙原上如同盛开的花,他们十指相扣,世界陷入一片预先终结的寂静。
——我会阻止你,很快来陪同你,艾伦。
——只要有你在,我便无所畏惧。
三笠听见了自己的笑声,笑声清冽透彻如要将她带回童年最无忧的时刻,她这一生还未如此开怀笑过。
——这将是……我预先付出的代价。
登顶的快感轻飘飘的——三笠·阿克曼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人间千尺坠落,随后,有人接住了她,她降落在飞翔的巨人身上。
——————Fin——————